宏大,盛开,爱
/令终
人们常说,世上最美的是美中不足,是遗憾,是差一点点。
我想我们之间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周柯宇时不时会想起正式解散当晚的某个时刻,聊天界面上那句“等会儿见个面吧”迟迟没能发送,不知道是习惯不了对林墨说正经话,还是面对不了正式的分别。
在后来分开的日子里,他常遗憾,如果他是林墨,也许当时就不会有犹豫了。
可这世上确实存在一个林墨,那一晚他们依然没能拥有一个正式的告别。
这也许只是周柯宇一个人的遗憾。
于是顺理成章,漫天的彩色亮片,分别的泪水,一句句毕业快乐,都淹没在浅浅的遗憾之中了。
我要接受一个事实,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限定的。
这是从海岛到陆地的两年,周柯宇写下的最终结语。
周柯宇猛灌一大口冰美式,低温似乎化出了物理形态,在他的喉管划出一条深刻的痕迹,他紧接着忍不住咳嗽起来,经纪人在一旁有些无奈地劝他注意嗓子。
周柯宇不好意思笑笑,然后闭上了眼睛,准备在化妆的时候补个觉。
今天的拍摄预计持续到晚上,没有意外的话,就是凌晨收工的意思。
周柯宇不仅习惯了明星的生活,还在这样的生活里麻痹了自己。
但是猝不及防再次想起了最后一个夜晚,沉默的林墨和溜走的告别。
麻痹之中,闪过了一丝阵痛。
可所谓因果自食,他的天赋就是平静面对一切。
除此之外,他还应该向林墨学习。
就在快要睡着的片刻,周柯宇被推门声吵醒了,他艰难地睁开眼,在镜子里看到了那个人。
林墨就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大概是走错了化妆间,也没想到错误的化妆间里坐着错误的人。
周柯宇的注意力被林墨手里花里胡哨的保温杯吸引,他猜里面装的一定还是温水。
“哇!好久不见周柯宇,你又……长高了吧。”如此生分的寒暄,但林墨笑起来还是会眯起眼睛。
周柯宇没意识到自己抽疯,他竟然只是朝林墨点了点头,又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他的天赋就是平静面对一切。
我他妈在干什么啊我,对着眼前的黑暗,周柯宇内心有些自暴自弃。
直到听见化妆间关门的声音,周柯宇才敢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见林墨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抱臂挑眉,直勾勾盯着镜中的自己。
“你怎么还没走?”
周柯宇妄图贯彻一见面时的姿态,但他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的软黏黏的语气,他自己听来都算作撒娇。
“周柯宇,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像不认识我一样?”
林墨说着,用空着的手一把捏住周柯宇的后颈,一边笑一边发狠似的捏了捏,周柯宇痛得下意识偏过头,配合肩膀夹住了林墨的手。
“怎么可能,有谁不认识黄其淋老师啊?”
周柯宇也不吝惜力气,林墨使劲,但没能抽出手来。
两个人脸上的笑都有些尴尬。
插曲过后,周柯宇拎着只剩个底的冰美式去候场,但不巧设备调试出了些问题,听说林墨那边已经开工了。
不仅开工了,还缺一个手模老师。
原定的手模老师不能到场,听说前队友正好在,大家都说不如讨个人情。
话传到周柯宇耳朵里就成了“林墨邀请你去给他当表演嘉宾”。
到了棚里周柯宇才知道原来只需要自己的右手和林墨的腰一起出镜三秒钟。
林墨你到底在拍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算了,周柯宇想不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了。
由于周柯宇的妆造已经做好了,因此场面看起来有些让人心猿意马,起码在周柯宇自己看来是这样的。
而林墨什么表情,他看不到,他只能看到两簇浓密的睫毛。
手模的部分很快拍完,周柯宇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时自己逃跑的样子十分狼狈。
果然如周柯宇所料,收工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他拿起手机,看到了一条未读消息。
-黄其淋:今天谢谢你了。
周柯宇想了想,回了三个握手的表情。
周柯宇熄灭了屏幕,想休息一会,这么晚了,林墨大概已经睡了。
但没想到下一秒黑暗的屏幕仿佛听到他心底感召一般,亮了起来。
-黄其淋:我公司应该给不起你出场费,今天你只能当成做公益了,扶持小微企业。
周柯宇回了三个大笑表情。
好陌生的回复,我怎么这个德行,周柯宇想着是不是该提起什么话题。
还没来得及,林墨的消息又来了。
-黄其淋:你瘦了。
-黄其淋:肩膀的骨头硌人。
车厢的阴影中,周柯宇的脸红了。
不知道他说的是化妆间里他手背蹭到的肩膀,还是片场他在所难免靠住的那个肩膀。
两者之间,区别很大。
周柯宇下意识抬手,傻傻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如果不是林墨,他不会觉得那块骨头如此突兀。
-黄其淋:多吃点啊。
周柯宇忍无可忍,直接拨去了语音,林墨几乎瞬间接通,可电话那边吵吵闹闹的。
“你才收工吗?我在和公司小孩们吃海底捞!”
应该是太晚了或者吃饱了,林墨声音黏黏糊糊的。
周柯宇突然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他才意识到这通语音本身就莫名其妙。
“啊,那你好好吃吧,改天请我吃饭,挂了。”
现在的周柯宇大概可以想象自己的逃跑有多狼狈了。
后来周柯宇才想起,可能因为那杯冰美式加了三个浓缩,所以那一夜才会失眠。
周柯宇想,要不借这个理由,约林墨吃顿饭好了。
在一个夏日的傍晚,周柯宇定好了一家日料,藏在东二环的胡同里,环境很安静,位置很隐蔽。
由于难找,周柯宇特地跑到胡同口等林墨。
夏天的傍晚人来人往,总有散步消食的过路人打量他,但还好没什么人认出他来,不知道为什么,周柯宇突然很享受这个时刻,等待的时刻。
他摘下了兜帽,在胡同口来回踱步,像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但在林墨到来之前,他还是发现了不远处躲躲藏藏的镜头,而这时林墨的语音打来。
“还有五分钟我就到了,你等急了吧。”
“我被拍了,哈哈。”周柯宇干笑两声:“你可以吗?”
“啊?不是说很隐蔽吗?
“是隐蔽,”周柯宇脚尖忍不住一下下碾过地面,“但我怕你找不到,我现在人在胡同口等你。”
周柯宇虽然没看见,但他料想电话那边的林墨是笑了。
“你就在原地等我吧。”
过了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林墨迟迟未到。
周柯宇拿出手机,也不见林墨发来新的消息。
突然之间,周柯宇的胳膊被身后探出来的一只手抓住。
周柯宇猝不及防看到的是林墨奔跑的背影,每一根头发在夏日夜风中跳跃飘扬。
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林墨拉着周柯宇在北京的胡同里狂奔穿梭,直到跑得气喘吁吁。
脚步停在无人的拐角,只有路灯见证,日料店就在不远处。
两个人已经满身大汗。
“我特意从另一边绕进胡同的,是不是……很……聪明。”
林墨得意地笑着。
而周柯宇累到弯腰撑着膝盖,只能仰头看向林墨。
林墨的脸此时因为头顶的路灯而模糊起来,更清晰的反而是天边的月亮,很皎洁,很明亮,很圆满。
“你别动。”周柯宇掏出手机,对着不知所以的林墨按下了快门。
照片从左到右,月亮,路灯,模糊的林墨。
虽然构图和光线稀烂,但他很喜欢。
周柯宇截取了月亮和路灯的光,成为了下一条微博的第八张。
时间过的飞快又索然无味,两个人的默契在于不主动。
周柯宇心中始终梗着那次不存在的正式告别,他不确定林墨在想什么。
他也不敢确定。
和林墨再见面就是冬天的颁奖礼了,林墨一身西装,和同事们喜气洋洋。
周柯宇裹了裹风衣的领口,感觉有点凄凉。
排队,红毯,假装地寒暄,坐到自己的位置。
周柯宇环顾四周,又看到了林墨。
他想直接走过去,但感觉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太合适。
这时候曾经在综艺上合作的前辈主动来打招呼,周柯宇调动出热情,在热情快要见底的时候,他一扭头看见林墨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好在前辈要去后台准备颁奖,周柯宇想都没想,拔腿径直朝林墨走了过去。
在观众席位发出的一小片惊呼中,林墨还是坐着,一如既往微微含起下巴看向周柯宇,眼睛亮晶晶的。
像是可能出现在什么名画里的期待的少女。
环境过于嘈杂,为了能听见,周柯宇只好俯身向林墨耳边。
“盯了这么久,还得我主动过来,你也太大牌了,黄其淋老师。”
周柯宇风衣上有一股北风的味道,对于重庆人来说太刺激嗅觉了。
不等林墨回应,周柯宇就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林墨的肩膀。
很轻,但一直压在林墨的肩上,贯穿了整个颁奖礼。
回去的路上,林墨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一直在助理手里,接着他发现周柯宇在几个小时前发来了一条消息。
-周:你也瘦了,黄其淋。
他怎么还记得……
车子驶进隧道,光线在林墨的脸上飞移,林墨熄灭了屏幕,拇指不停摩挲手机的轮廓,轻轻闭上了眼睛,似乎又能闻到北风的味道了。
春天来临的时候,重返海岛的节目策划也成形了。
各家公司都在试探彼此会不会放人,林墨确定下来后才听说周柯宇也会参加。
林墨是最早一批上岛的,白天录制了一些衍生,正式录制要等人齐。
他听说周柯宇会在傍晚上岛。
果然傍晚时候,林墨听到外面很吵,浩浩荡荡一群人入住了。
林墨的胃病适时发作,他告诉助理他今晚打算神隐了,然后关了灯,在疼痛的催眠下很快睡着了,期间门似乎打开过一次,从走廊射进的白光让人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林墨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又离开了,这可能真的是个梦。
录制周期顺利结束,大家将会在明天陆续离岛,因为节目组安排,录制中林墨和周柯宇的交流并不多。
最后一个下午是补录,林墨没什么事,在房间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林墨想了想,然后一个人去了沙滩。
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了,但今晚海面上的圆月却无比清晰。
林墨像以前一样抱着自己,站在沙滩上,和月亮无声地对话。
很安静,很圆满。
然后身后突然有人喊他名字。
是周柯宇。
“你还不睡啊?”林墨依然抱着自己。
“才九点。”周柯宇说:“我又不是某些人,才九点就要对着大海emo。”
“闭嘴吧你周柯宇。”
周柯宇嘿嘿一笑,顺势在林墨旁边席地而坐。
接着,林墨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勾住了自己的手。
“坐下吧,站着怪累的,林墨老师。”
月光倾洒,填补着两人之间不远的距离。
“林墨老师,不说点什么吗,怎么这么安静?真的emo了?”的确才九点,周柯宇整个人生机勃勃。
“林墨老师……”林墨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月亮比刚才更圆了,“来考考你吧,说说你的感想,周柯宇同学。”
“啊,林墨老师,太极打得比游戏好啊。”周柯宇也望着月亮,不知道他眼里的月亮是圆是扁。
“那我就说了,”周柯宇清了清嗓子,这似乎是他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我们还没正式告别。”
“那天晚上我本来想给你发消息,说,我们见个面吧。”
“我想和你,正式说一句再见,再说一些话,我猜也许你也想。”
“但我犹豫了一下。”
“我想如果是你,可能就不会犹豫,会很轻松。”
“但……”
他想说,但我陷入了逻辑的怪圈。
轻松如你也没有实现,我的“一些话”会不会是我一厢情愿。
但被林墨打断了。
“分别就……还好啊。”在周柯宇看不到的另一边,林墨的手指不住在沙地上画圈,“我觉得我们会一直见面,况且,你根本离不开我吧?”
“我离不开你?”周柯宇很配合地想起了无数句拿来揶揄林墨的话,但又被他打断。
“是我离不开你。”
林墨说之前就想好了,这句后面绝对不加“行了吧”。
猝不及防,周柯宇愣在月光下,因为林墨语气里的郑重,他不需要内心加戏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那晚……就是在逃避啊,相聚和告别,我都要逃。”林墨停下了画圈的手指,深深插进了沙子里,仿佛在汲取地心的能量,“还有真心话,也要逃,我说过,我这个人心很硬的。”
“很硬的代价,就是会被某些人和事轻易击碎。”
“如果碎了,我就大事不好了。”
“那现在呢。”周柯宇问。
“现在……它好像不太好了。”林墨拔出了手指,起身想要离开。
周柯宇眼疾手快拉住了林墨,好像牵住当时泳池里的风筝。
现在迎着月光,即使在睫毛的阴影下,周柯宇也能看清楚林墨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就让它大事不好吧。”
如果林墨能检索解散那晚周柯宇的腹稿,他就会发现周柯宇把“分别”这个命题粉碎了个干净。
如果可以,他愿意一遍一遍在林墨耳边背诵朗读。
如果可以,他愿意把每一条现实因素剖析梳理,摆在林墨面前。
他前所未有地理智,不可理喻地现实,只为了证明“分别”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伪命题。
只需要林墨招招手。
但是那一晚,他没有。
而这一晚,并不晚。